一只木箱引起的記憶
父親離開我們已經快20年了,在這中間,我無數次想著寫一點懷念父親的文章,可每次執筆,都不知如何下筆,總不能如愿。直到今天收拾舊物,看到一只蒙著灰塵的木箱,我對父親的記憶瞬時如泉水一般涌上心頭……
父親話不多,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老實人,也是勤勞能干的典型。在他八九歲的時候,奶奶得急病走了,家里一大幫人都是靠地吃飯,窮得叮當響。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,父親從小就會干各種農活,是種田的一把好手,生產隊的時候,還曾經獲得生產能手的稱號。20世紀80年代初,父親與人合伙承包了村里的水力碾米介板廠,我的童年就有一段時間是在廠里度過的。廠里光滑的米床曾經是我玩累后的睡床。承包到期后,碾米不做了,介板機搬到了合伙人的小賣部門口空地那里,村里有人拉木頭來就介板,其他時間兼顧干各種雜活。在那段時間,家里的生活逐漸改善,有時可以吃到豬肉、豆腐之類令人垂涎的美食。
父親手巧,學技術也快。兄弟分家之后,父親只分得一間住房。為了改善居住環境,在我小學四年級時,父親用家里僅有的2000元買了生產隊的幾間禾堂屋,當時這筆巨款可以在圩鎮購置一塊100平方米左右的鋪面用地了。為了貼補家用,父親干起了木匠的活。我不知道父親是什么時候會干木工的,只記得家里的桌子、椅子以及凳子都是父親的杰作。父親添置了一些木工設備,買了一本制作木工家具的書籍,照著書做,跟著老師傅學。就這樣,他的木工技藝水平越來越高。當時社會上開始流行沙發床,這種家具拉起來是沙發,放下來是床,很受城里人喜歡。父親看到了商機,就開始學。做出來的第一張沙發床留著自己用,使用效果挺好。于是他開始制作更多沙發床,然后運往縣城賣。我十幾歲的時候,曾經天沒亮就跟著他用自行車運沙發床到縣城賣。就這樣,家里逐漸積攢了一些錢。父母決定改建禾堂屋。房子建好了,錢也花完了,還欠了一些債。父親為了還債,凡是能賺錢的活都干。這段時間,他和村里人挖石頭賣,也曾上山砍過木頭,還做過廚師,時間最長的還是做泥水工。泥水工分大工和小工,父親是大工,負責砌磚之類的技術活。父親愛鉆研,不怕吃虧,同伴都喜歡和他搭檔干活。在他離世前一個月,他還和做泥水工的同伴相約買了一輛助力車,一起去其他村建房子??梢哉f,父親的一生,是勞動的一生,也是不斷學習成長的一生。
父親小學文化,不懂什么大道理。也許是家鄉戲看多了,經常在我們面前念叨一些詩句格言,如“黑發不知勤學早,白頭方悔讀書遲”“富家不用買良田,書中自有千鐘粟”等,勉勵我們讀書成才。父親聽說我考上鎮里唯一的重點初中,并且是村里為數不多的一個,很是高興。他放下手上的工作,叮叮當當就為我做了一只木箱。木箱采用家鄉常見的花森木為材料,長約50厘米,寬約40厘米,高約30厘米,木板之間用榫卯結構緊緊相扣、嚴絲合縫,除了合頁和鎖扣用螺絲緊固以外,整只箱子都不用一顆釘子。木箱做好以后,父親細心地刷上油漆,先是涂刷一層底漆,晾干以后再涂刷一層紅漆,紅漆晾干以后,再在外面涂刷一層光油。待光油也晾干,整只木箱泛著微光,翻開箱蓋,里面是淺黃的原木色,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木香。在箱蓋的正面一側中間位置,父親貼心地安裝了一個鎖扣,買了一把嶄新的虎頭牌掛鎖鎖上。我很喜歡,也很高興。學校離家有6公里左右,步行要一個多小時。想不到,在開學前父親還給了我一個驚喜。他在鎮上一個朋友那里花費100元給我買了一輛六成新的二手海燕自行車。開學了,我歡天喜地地騎著自行車,帶著被褥行李,父親也騎著一輛我爺爺傳下來的木棉老自行車,車后放著新做的木箱,送我到中學校園。
這只普通的木箱,陪我讀完了初中,又激勵著我走進高中,還跟著我走進大學。木箱里,裝過我穿的衣服、日常用的洗漱用品以及看的書刊,也放過我從家里帶來的瓶裝欖角、咸蘿卜,還珍藏過相片、書信、郵票……雖然在高中、大學期間,不少同學已經用上了皮箱或者是帆布行李箱,相比之下,這只木箱是如此的土里土氣,但是我并沒有嫌棄。即使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以后,我也舍不得丟棄,讓它繼續發揮作用,保管著我一大堆的舊物。我常常在想,它是如此的實用,又是如此的樸實無華,做人不也是要這樣嗎?
現在,這只箱子雖然已經有30多年歷史了,可是抹去表面的灰塵后還是那么新,并沒有因為年代久遠就油漆斑駁。當我再次看到這只箱子,感覺是如此的親切。因為,在箱子里,裝滿了我讀書生涯的一切記憶,也裝滿了父親對我濃濃的愛。(易 難)
原標題:
一只木箱引起的記憶